Tuesday 29 May 2012

元氣堂:老頑童歐陽乃霑 筆畫一生

相片來源: 蘋果日報


2012/5/29 蘋果日報

歐陽乃霑依然記得自己四歲時的畫面:他爬在鄉下會堂,拿着剝落的顏色磚頭通地畫。「畫到周圍花晒,犀利過今日的塗鴉!」老人咧嘴大笑,像個小孩。霑叔一生只愛字畫,不管西畫國畫,手法信手拈來,據為己用,他堅持的,是寫生──觀察、記錄,「我像半個記者。」這把藝術之火,從四歲一燒,燒了七十多年。

記者:何兆彬
攝影:周旭文



自學途徑

「剛出來做事,家裏替我安排過在雜貨舖做夥計,但我死都唔去,哈哈。但都要解決生活嘛,結果就投稿到報紙,又寫其他東西,其實沒甚麼收入,但總算有點零用錢,後來找到在出版社當美編的工作,才認真的去學畫。」霑叔性格爽直,他坦言當年那有甚麼當畫家的念頭,「當美編,我又沒學過設計,其實我的工作只是抄書之嘛!人家原版好靚,我又做番咁上下出來。」當美術編輯,設計封面、畫插圖、版樣,當時一日做兩份工,晚間又畫東西投稿去報紙雜誌,「最初稿費$2,夠解決一餐飯㗎喇!後生時甚麼都做,又畫過四格漫畫,共畫了九年,又畫過小說插圖。」在商業社會中既要生存,又要練畫,一個畫家就是這樣煉成的,「古畫談皴法,《芥子園》拿古畫做臨本,我看畢覺得唔夠喉,甚麼是折帶皴?甚麼是披麻皴?不如把這問題,帶到沙灘去。」
這個宅男,不愛兜圈,每遇問題就乾脆把問題帶去實踐,「西畫要畫石膏像,當年我住灣仔堅拿道西,都好多石膏像畀我畫,行到墳場就係啦!我考試都在墳場溫書的,最安靜,係蚊多!」他說,半世人都在自己問問題,自己找答案。「後來學字,也是自學,好彩我在出版社工作,70年代有一段時期我在《書譜》雜誌工作,看了好多字帖,又開始寫起字來。我就是這樣開始寫字,但也沒有老師,書法的朋友倒是很多。」看他掛在牆上的字,看了半天都認不出來,他笑說:「我叫它乃霑體。」

畫家如小販

一代宅男,或稱作「繪畫御宅族」,寫畫一寫七十多年,其實寫生、風景畫是一種世人快忘記的 old art,他也知道,「家啲人作畫,要轉幾個彎來講嘢嘛。我這種帶紀錄式的,不純然是抄寫,其中有取捨。有些人看到說:唓,畫畫係照抄啫,那要看你抄乜。」陶傑年輕時曾跟霑叔學畫,說深受其影響,「我記得他,佢好叻仔,當年中學畢業去了英國讀書,在那邊很勤畫速寫,後來他說受我影響,佢講啫,哈哈哈!」
「我都唔知點解自己咁鍾意畫。」問霑叔為何愛寫生,他說自己畫了半生,也搞不懂。甫進他畫室內,只見到堆積如山的書畫,一個老人沉迷其中,自顧自的畫呀畫,不寫畫,就裱畫。老人說:「總之定個目標畀自己。」看到他,只想到一個「癡」字。他也許是香港第
霑叔也知道,寫生在香港不受歡迎,「舊區的人不會理你,就算我畫那些檔口老闆,都任由我畫。有次我畫尖沙嘴水警總部,海港城的保安諸多阻撓,當我係小販、乞錢,我一聽就撞火!結果他都畀我畫完,但派個看更一直瞪着我。」他說這種事,遇得多了,就會懂得些招數去應付。記者說他是老頑童,他笑意中露出一絲狡詐。遇上畫家,途人也不懂禮儀,「在外國寫生就不會啦,他們會先問你:『我能不能在旁邊看?』有教養的人都會這樣,但香港有些阿叔,直站在我面前,我話:『阿叔,你隻腳唔好畫㗎喎!佢都唔醒水。』」談寫生風氣,「以前好多人會寫生,風氣比較好,古老啲囉。香港係國際學校至會帶小朋友去寫生。外國的話,日本會好少少。」會否感到畫家在香港地位不受尊重?霑叔自嘲:「同小販差唔多,但好過乞兒!」



寫生天天行

98年,一日一幅,連載了五年。」由於在深水埗出發,常畫這區,「天天在這邊出發,行附近界限街、白楊街,也會到長沙灣、荔枝角、美孚、荃灣、青衣。」霑叔身材高大,精神爽利,但他最愛的寫生,近兩年畫少了,「我行足五年,行到隻腳出問題,有時會馬失前蹄,無力,關節磨損了,畢竟年紀大啦。從前我盡量唔搭車,有目的去一個地方,但沒有特定地點,啱嘅就坐低畫。」他畫盡全港,「工具好簡單,一個背囊,一張凳,幾支筆、一壺水,去得遠就帶埋乾糧,乜地方都畫到。」
歐陽乃霑年屆八十,他的畫室設於太子近深水埗。畫室寂靜的環境中,只有他裱畫時刀劃過的沙沙聲。霑叔半生,只愛書畫,他剛推出新書《一筆一畫一生》,書中共四百多張作品,本為他在90年代於《大公報》連載的專欄,以文配圖,文字由金依(張初)執筆,「93至
這令我想起黑澤明的電影:劍客拾起樹枝,隨手往空中一拋,看掉在地上,指那邊就走邊,「故事有好多,試過在大窩口的山區迷路,東南西北都認不到,亂行,竟然又見到地鐵站。最怕落雨,試過雷電打在十呎前,剎那間一遍白色,閃電過後好大煙,甚麼都看不見,回魂過來才識驚。」翻開畫集,話匣子就停不下來了,「你看這幅,我畫於雀仔街上,既有街雀,又有籠中雀;這幅呢,我畫榕樹下有一個個神像,有些神像在廟中,待遇較好,有些在街邊樹下,我叫它們做『高級公務員退休俱樂部』,哈哈!」



本地畫不賣

1965年之前那段日子,霑叔結婚不久,住土瓜灣,在中環上班,但同時寫畫寫得最發燒,「朝早九點半返工,但我七點半已到了香港,畫兩幅畫先返工;收了工,又先畫兩幅才返屋企。」太太沒有詐型?「她也喜歡文藝呀!我們同在出版社工作,我返到家中,也會幫忙湊仔,等仔睡了,先再畫囉。」近日霑叔清理家中雜物,在封存多年的紙盒中,找到「高燒期」的畫,其中景物全變了,顏料也有點泛黃,但一種純真的文藝氣質躍然紙上,「我想了個新計劃,把當年畫的,配上今天畫的,新舊兩張對照一下。」八十歲他依然不會停下來。
「在香港要堅持畫畫,好難,係我咁戇居啫!」不過霑叔說自己也停過:「60尾至70年代初,停過幾年,當時兒子最食得,又因為六七暴動,我被老闆調配到工聯會,替工人畫會史。」他說的停,只是沒有寫生,當其時他工作要畫,夜晚投稿做兼職也畫。「我在工聯會畫工會歷史,都學到嘢的,那時候正職薪水好少,但兼職我替教科書畫插圖,收入時好時差,有時無,有時一個月搵二千,當年我正職月入不過二百元。」
做到近五十歲,退休了,就在學校教書,正式當上全職畫家。香港畫家其實不靠賣畫,即使他是本地著名畫家、即使2008年香港政府頒授他榮譽勳章,也不能靠寫畫為生,「在香港,沒有人買畫的。」霑叔平淡的說。雖然近日的 Art HK在全球藝術展中,位列前茅,買畫的人也不少,只是不買本地畫。「有些畫家,就收幾個學生來養活自己。」寫生這門「古老藝術」要消失了嗎?「不,我還有幾個學生,有些只想畫吓畫,但有些畫得好狂熱,而且畫得不錯!」






No comments:

Post a Comment